周五晚上八点,我泡好一碗酸菜牛肉面,准备对付我那张永远也画不完的设计图。
陈阳出差第三天。
他说去广州,一个紧急项目,为期一周。
我信了。毕竟,他是他们公司的技术骨干,哪里需要哪里搬的消防员。
我们结婚五年,这种临时出差,早就成了家常便饭。
电脑右下角,一个游戏图标在闪烁。
《古剑玄天》,陈阳玩了三年的网游。
我嗤之以鼻,觉得那是浪费生命。他却乐此不疲,说那是他唯一的解压方式。
为了这个,我们没少吵架。
后来我妥协了,前提是不能影响正常生活,不能往里大额充钱。
他答应得很好。
就在我吸溜一口面条,准备大干一场时,我的私人平板“叮”地响了一声。
是游戏安全中心的推送。
“您好,您的账号‘北境之狼’于20:13在广州市登录成功。”
我愣了一下。
广州?
他不是去开会吗?项目那么紧急,还有空玩游戏?
我心里有点不舒服,但没多想。
也许是会议间隙,抽空上去签个到,领个奖励。
我这么安慰自己。
可没过两分钟,“叮”,平板又响了。
“您好,您的账号‘北境之狼’于20:15在广州市登录成功。”
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。
不对劲。
非常不对劲。
玩游戏的人都知道,短时间内异地重复登录,只有一种可能——有人在抢账号。
而我,是唯一知道他密码,并且绑定了安全中心的人。
也就是说,刚才有人在广州登录了他的账号,然后,我这边,或者说,我这个被他设置成家庭安全设备之一的平板,自动把他挤下去了。
然后,对方又登录了一次。
谁会在广州,用他的账号密码登录游戏?
一个可怕的念头,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。
我放下筷子,面也顾不上吃了。
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我点开那个游戏APP,输入他的账号密码。
系统提示:“您的账号已在别处登录,是否将其踢下线?”
我的手指悬在“是”的按钮上,微微发抖。
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。
或许是怕打开一个我不想看到的潘多拉魔盒。
深呼吸,再深呼吸。
我点了下去。
游戏画面加载,熟悉的登录音乐响起。
陈阳的角色,“北境之狼”,一个背着巨剑的狂战士,正站在一处风景旖旎的悬崖边。
游戏里叫“情人崖”。
我以前嘲笑过这名字,土得掉渣。
他当时还反驳我,说你不懂,这是游戏里最适合情侣约会的地方。
我当时怎么说的?
我说,你有那时间,不如带我去趟真的情人崖。
他笑了笑,没接话。
现在,他的角色,就站在这里。
一个人?
我转动视角,周围空无一人。
但我的心,却沉了下去。
我点开聊天框。
最新的聊天记录,是公会频道。
公会名叫“龙啸九天”,听起来就中二得不行。
我往上翻。
时间,20:12分。
一个叫“星辰微光”的女玩家说:“老公,你回来啦?刚刚怎么掉线了?”
老公?
我盯着这两个字,眼睛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紧接着,是其他公会成员的调侃。
“哈哈哈,星光,你家狼王又被嫂子查岗了吧?”
“狼嫂威武!夺命连环T!”
“狼王,家庭地位堪忧啊!”
我看到陈阳的账号“北境之狼”在20:13分发了一句话。
“没事,刚才网络波动。”
然后,就是我登录的时间。
我把他踢下去了。
所以,那个“星辰微光”,又在20:14分问了一句。
“老公?又掉了?”
我的血液,瞬间冲上了头顶。
嗡嗡作响。
老公。
他们叫他狼王。
她叫他老公。
好一个网络波动。
好一个“又被嫂子查岗了”。
原来,我在他们眼里,就是那个会随时查岗,把他踢下线的“嫂子”。
一个符号,一个障碍。
一个笑话。
我浑身发冷,从指尖一直冷到心脏。
五年的婚姻,在他口中的“解压方式”里,变成了别人嘴里的笑料。
而我,一无所知。
我像个傻子。
愤怒和屈辱,像岩浆一样在我胸口翻滚,灼烧着我的理智。
我该做什么?
打电话质问他?
他会怎么说?
“只是个游戏而已,你别当真。”
“大家都是开玩笑的,叫着玩的。”
“你怎么能偷看我游戏记录?你还有没有点信任?”
我甚至能想象出他那副不耐烦又理直气壮的嘴脸。
不。
我不能就这么算了。
我看着屏幕上那个威风凛凛的狂战士,那个我丈夫耗费了无数时间和金钱堆砌起来的虚拟形象。
突然,一个念头冒了出来。
疯狂,但解气。
我点开公会界面。
“龙啸九天”,本服第一大公会。
陈阳是会长,是他们的“狼王”。
这是他的荣耀,他的心血,他的另一个世界。
我找到了那个按钮。
一个很不起眼的,位于界面右下角的按钮。
“退出公会”。
系统弹出一个确认框。
“您是公会会长,退出公会后,公会将自动解散,所有成员将失去公会加成,公会仓库将被清空。是否确认?”
自动解散。
所有成员。
仓库清空。
我的嘴角,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。
就是要这样。
凭什么你们在虚拟世界里风花雪月,把我当成笑话,而我只能在现实世界里当一个蒙在鼓里的傻瓜?
我没有丝毫犹豫,点了“确认”。
又一个确认框弹出。
“此操作不可逆,请再次确认!”
我再次点击。
“请输入‘我确认解散公会’以完成最终操作。”
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去。
我。
确认。
解散。
公会。
按下回车键的那一刻,屏幕上刷过一条巨大的系统公告。
“玩家‘北境之狼’已解散公会‘龙啸九天’!”
这条公告,会出现在服务器里每一个玩家的屏幕上。
世界频道瞬间爆炸了。
“我靠!什么情况?龙啸九天解散了?”
“狼王疯了?被盗号了?”
“年度大瓜啊!第一公会就这么没了?”
而原来的公会频道,已经变成了一片灰色。
所有人的名字前面,都失去了“龙啸九天”的前缀。
他们,被“踢”出去了。
做完这一切,我还没觉得解气。
我打开聊天框,切换到世界频道。
用他的账号,打下了一行字。
“对不起各位兄弟,我老婆发现我出轨了,这是代价。江湖不见。”
然后,我点开背包。
他那些闪闪发光的装备,那些他熬夜打副本、花钱抽宝箱得来的宝贝。
我一件一件,全部拖到摧毁栏。
橙色武器,摧毁。
传说铠甲,摧毁。
史诗戒指,摧毁。
……
直到他的角色被扒得只剩下一条新手裤衩,孤零零地站在“情人崖”的冷风中。
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一种报复的快感,夹杂着巨大的悲哀,将我淹没。
我退出了游戏。
然后,把那个APP,从我的平板和手机上,永久删除。
做完这一切,我瘫在椅子上,盯着那碗已经凉透了的泡面。
一滴眼泪,毫无征兆地掉了进去。
不到三十秒,我的手机响了。
来电显示:老公。
我看着那两个字,觉得无比讽刺。
我挂断了。
手机立刻又响了起来。
锲而不舍。
我再次挂断。
然后,微信消息开始疯狂涌入。
“沈清!你什么意思?”
“你是不是疯了?”
“你凭什么动我的号?你凭什么解散我的公会?”
“那是我多少年的心血!你就这么给我毁了?”
一连串的质问,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暴怒。
我冷笑。
你的心血?
那我五年的青春,我们共同建立的家,又算什么?
我没有回复,直接把他的微信拉黑了。
世界清静了。
但我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
我坐在黑暗里,一动不动。
脑子里乱成一团麻。
那个叫“星辰微光”的女人是谁?
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
“老公”……他们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?
这次的出差,真的是出差吗?
还是……去见她?
无数个问题,像虫子一样啃噬着我的心脏。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哭没有用,愤怒也没有用。
我需要证据。
不是游戏里的几句“老公”,而是现实中的,能让他哑口无言的证据。
我打开电脑,登录了他的微信。
他的电脑版微信,是设置为自动登录的。
我屏住呼吸,点开聊天记录。
搜索“星辰微光”。
没有。
搜索“星光”。
没有。
搜索“老公”。
跳出来一大堆我和他的聊天记录。
我看着那些甜蜜的称呼,只觉得恶心。
看来,他很谨慎,微信上没有任何蛛丝马迹。
或者,他用了别的聊天软件。
我点开他的好友列表,一个一个地看过去。
没有可疑的女性头像。
我又点开他的朋友圈。
他很少发朋友圈,最近的一条,是三天前。
一张飞机舷窗的照片,配文:“广州,我又来了。”
下面一堆同事点赞。
看起来,一切正常。
我真的多心了吗?
只是一个游戏里的玩笑?
不。
女人的直觉告诉我,没那么简单。
如果只是玩笑,他不会在我解散公会后,那么歇斯底里。
那份愤怒,不仅仅是因为游戏,更是因为他的“好事”被我撞破了。
我关掉微信,开始想别的办法。
邮箱?
我登录了他的常用邮箱。
收件箱里大多是工作邮件和账单。
我耐着性子一封封地看。
终于,在垃圾邮件里,我发现了一封被系统自动拦截的酒店预订确认信。
广州花园酒店,豪华大床房。
入住日期,就是他出差的第一天。
预订人:陈阳。
入住人:陈阳,以及……
许星。
许星。
星。
星辰微光?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我立刻在网上搜索“许星”。
重名的人太多了。
我加上了他们公司的名字作为关键词。
“XX科技 许星”。
一条招聘新闻跳了出来。
“我司热烈欢迎新一批管培生加入,许星、李明……”
配图是一张大合照。
我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她。
年轻,漂亮,扎着高马尾,笑起来眼睛弯弯的,像月牙。
照片上的她,洋溢着青春和活力。
一股无名火,烧得我心口疼。
原来是同事。
还是新来的管培生。
办公室恋情?
真是精彩。
我把酒店预订单截图,把那张合照也保存了下来。
然后,我登录了我们的网上银行。
查了最近一个月的消费记录。
果然,有几笔大额消费,非常可疑。
一笔,是两周前,一家高档珠宝店的消费记录,五位数。
我没有收到任何礼物。
另一笔,是一家网红餐厅的消费,四位数。
时间是上个周末。
上个周末,他说公司加班,晚上十点才回来。
我当时还心疼他,给他炖了汤。
现在想来,我真是个天大的笑话。
我还发现,他这个月给一个陌生账户转了好几笔钱。
每次都是520,1314。
转账附言是:“宝宝的零花钱。”
“宝宝”。
我吐了。
证据。
一条接一条,像一把把刀子,把我凌迟。
我把所有的转账记录、消费记录,全部截图保存。
整理成一个文件夹,命名为“陈阳的惊喜”。
做完这一切,天已经快亮了。
我一夜没睡,眼睛干涩得发疼。
但我的头脑,却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。
“明天下午三点,民政局门口见。带上你的身份证、户口本、结婚证。”
“如果你不来,我就把这些东西,发到你们公司群,再给你父母寄一份。”
我没有拉黑他的短信功能。
就是要让他看到。
发完,我关掉了手机。
我不想再听到他的任何辩解。
恶心。
我走进浴室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脸色苍白,眼圈发黑,头发凌乱。
像个女鬼。
我打开花洒,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来。
我想让自己哭出来。
但奇怪的是,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。
心口那个地方,麻木了。
像被挖空了一块。
洗完澡,我换了身衣服。
给自己化了一个精致的妆。
涂上最鲜艳的口红。
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狼狈。
这场仗,是我先发起的。
我就要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,结束它。
我没有等他的回复。
我知道他会来。
他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。
他不敢赌。
下午两点半,我打车到了民政局。
我到的时候,他已经在了。
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
只是脸色铁青,眼底布满了红血丝。
看起来,他也一夜没睡。
他看到我,快步走过来,一把抓住我的手腕。
“沈清,你听我解释!”
他的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祈求。
我甩开他的手,往后退了一步,与他保持距离。
“解释什么?”我冷冷地看着他,“解释你和许星开了一间大床房?还是解释你给她买的珠宝,带她去吃的餐厅?或者,解释一下每个月的‘宝宝零花钱’?”
我每说一句,他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他没想到,我查到了这么多。
他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“陈阳,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们之间,没什么好解释的了。”
“不是的!清清!不是你想的那样!”他急了,声音都变了调,“我和她……只是玩玩而已!我心里爱的人一直是你!”
“玩玩?”
我笑了。
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“玩玩,就可以叫她老公?玩玩,就可以给她花几万块钱买首饰?玩玩,就可以带她去广州开房?”
“陈阳,你把我当傻子,还是把她当傻子?”
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。
周围已经有路人朝我们这边看过来。
他拉着我的胳膊,想把我拽到一边。
“我们回家说,好不好?别在这里,太难看了。”
“难看?”我加重了语气,“现在知道难看了?你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在游戏里卿卿我我的时候,怎么不怕难看?你拿着我们共同的财产去养小三的时候,怎么不怕难看?”
我的声音不大,但足够让周围的人听清楚。
他的脸,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“沈清!你别太过分!”他压低声音,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。
“我过分?”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陈阳,到底是谁过分?”
“我跟你从大学毕业就在一起,陪你在这个城市打拼。你没钱的时候,我刷信用卡给你交房租。你创业失败,是我拿出我爸妈给我的嫁妆钱帮你还债。”
“我们结婚五年,我为你付出了多少,你心里没数吗?”
“我没要求你大富大贵,我只希望你能对我忠诚。这是婚姻最基本的底线。”
“可是你呢?”
“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?”
我的情绪有些激动,眼眶发热。
但我强忍着,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不能在他面前示弱。
他沉默了。
或许是我的话,戳中了他心里某个角落里,仅存的那一丝愧疚。
过了很久,他才沙哑着开口:“清清,我知道错了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,好不好?我保证,我马上跟她断了!我再也不玩那个破游戏了!”
他举起手,想发誓。
我看着他,只觉得可笑。
“陈阳,晚了。”
“信任就像一张纸,皱了,就再也抚不平了。”
“我们回不去了。”
我从包里拿出我的身份证、户口本和结婚证。
“东西我都带了,你的呢?”
他看着我手里的红色小本子,眼神复杂。
有不甘,有悔恨,还有一丝……解脱?
他站在原地,没有动。
“沈清,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?五年的感情,你说不要就不要了?”
“绝情?”我反问他,“是你逼我的。”
“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进去,我现在就去你公司,找你们领导,找那个许星,好好聊聊。”
这是我的最后通牒。
他闭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。
再睁开时,眼里的挣扎已经消失不见。
取而代代的是一片死寂。
“好。”
他从公文包里,拿出了他的证件。
走进民政局的那一刻,我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
疼得我快要窒息。
填表,拍照,按手印。
整个过程,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问:“两位是自愿离婚吗?不再考虑一下了?”
我毫不犹豫地说:“自愿。”
陈阳看了我一眼,嘴唇动了动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,点了点头。
当工作人员把两本墨绿色的离婚证递到我们手上时,我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。
一场荒诞的,漫长的噩梦。
现在,梦醒了。
从民政局出来,外面阳光正好。
刺得我眼睛生疼。
“财产怎么分?”他先开了口,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。
“房子是婚前我爸妈买的,写的是我的名字,跟你没关系。”
“车子是你婚后买的,归你。”
“我们还有三十万存款,一人一半。”
我早就想好了。
算得清清楚楚。
他没有异议,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
然后,又是沉默。
我们并排站着,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过了一会儿,他说:“我……今晚就搬出去。”
“嗯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以后……多保重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。
没有回头。
我看着他的背影,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。
那个我爱了八年,嫁了五年的男人。
从今天起,就跟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。
我站在原地,站了很久很久。
直到腿都麻了。
我才慢慢地,一步一步地,往家的方向走。
不,那不是家了。
是我的房子。
回到空荡荡的屋子,我闻到了一股泡面的味道。
才想起,昨天那碗面,还放在桌上。
已经坨了,汤汁都被吸干了。
就像我这五年的婚姻。
一开始,也曾热气腾腾。
后来,慢慢冷掉,最后,面目全非。
我把面端起来,倒进了垃圾桶。
然后,我开始收拾他的东西。
他的衣服,他的鞋子,他的剃须刀,他的游戏机……
所有属于他的痕迹,我都要一点一点地,从我的生活里清除出去。
收拾到书房的时候,我看到了那个被他当成宝贝的游戏头盔。
就是用这个东西,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。
在那个世界里,他不是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陈阳。
而是受人敬仰,一呼百应的“狼王”。
还有一个叫他“老公”的“星辰微光”。
我拿起那个头盔,很想把它狠狠地砸在地上。
但最后,我还是忍住了。
我把它和他的其他东西,一起装进了箱子里。
晚上七点,陈阳回来了。
他没有带钥匙,是按的门铃。
我打开门,他站在门口,手里拎着两个空皮箱。
“我来拿东西。”他说。
“都在门口了。”我指了指那几个打包好的纸箱。
他看了一眼,没说什么。
开始默默地把纸箱里的东西,往他的皮箱里装。
屋子里很安静。
只有衣物摩擦和拉链拉动的声音。
我靠在门框上,看着他忙碌的背影。
突然觉得很陌生。
这个男人,我曾经以为,我会和他过一辈子。
我们会一起变老,一起看日出日落。
可现实,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他很快就收拾好了。
拉着两个沉重的皮箱,站起身。
“我走了。”
“嗯。”
他走到门口,又停下脚步,转过身看着我。
“沈清,”他欲言又止,“对不起。”
这是他今天,第二次说对不起。
第一次,是在民政局门口。
我没有说话。
对不起有什么用?
能弥补我受到的伤害吗?
能让破碎的信任重圆吗?
不能。
见我没反应,他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我知道,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”
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我……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。”
“一开始,真的只是游戏。工作压力太大了,我在游戏里可以暂时忘记现实的一切。”
“后来,认识了她……她很崇拜我,很依赖我,满足了我所有的虚荣心。”
“我承认,我动摇了,我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。”
他说得很诚恳。
像是在忏悔。
但我听着,只觉得恶心。
“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?”我冷笑一声,“陈阳,别给你的出轨找借口了。也别侮辱‘所有男人’这个词。”
“犯错的,只是你。”
“你管不住你的下半身,守不住你的心,那是你自己的问题。”
“别把责任,推到别人身上。”
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。
脸色一阵红一阵白。
“还有,”我继续说,“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。你不是动摇,你是蓄谋已久。”
“如果只是玩玩,你会给她买那么贵的首饰?你会带她去广州?”
“你以为我傻吗?”
“你只是,既想要我这个任劳任怨的免费保姆,又想要她那个年轻漂亮、能满足你虚荣心的情人。”
“你贪得无厌,又懦弱无能。”
“所以,你选择欺骗。”
我的话,像一把刀,剥开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。
他狼狈地别过头,不敢看我的眼睛。
“说完了吗?”他问。
“说完了。”
“那我走了。”
他拉着箱子,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。
电梯门缓缓关上,隔绝了我的视线。
我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,缓缓地滑坐到地上。
眼泪,终于决堤。
我抱着膝盖,放声大哭。
为我死去的爱情,为我喂了狗的青春。
也为那个,曾经为了他,不顾一切的自己。
离婚后的第一个星期,我过得浑浑噩噩。
我请了年假,把自己关在家里。
白天睡,晚上醒。
醒着的时候,就坐在沙发上发呆。
脑子里,反反复复地,播放着过去八年的点点滴滴。
我们第一次见面,是在大学的迎新晚会上。
他作为学长,上台弹唱了一首《同桌的你》。
那时候的他,白衬衫,牛仔裤,干净又阳光。
我对他一见钟情。
后来,我追的他。
每天给他送早餐,帮他占座位,陪他去图书馆。
所有人都说我傻。
说陈阳家境不好,人又闷,不值得。
我不信。
我觉得,他只是不善言辞,但内心很善良,很有上进心。
我相信我的眼光。
我们在一起后,他对我也很好。
会记得我的生理期,给我准备红糖水。
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,到公司楼下等我。
会把他的饭卡交给我,说他的钱就是我的钱。
那时候,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
毕业后,我们留在了这个城市。
租了一个很小的单间,日子过得很苦。
但我从没觉得苦。
因为有他在。
我觉得,只要我们一起努力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后来,我们的生活,也确实越来越好了。
我们换了更大的房子,买了车,有了存款。
他成了公司的技术总监,我成了小有名气的设计师。
我们成了朋友眼中,最令人羡慕的一对。
可什么时候,一切都变了呢?
是我忙于工作,忽略了他?
还是他功成名就,开始嫌弃我这个糟糠之妻?
我想不明白。
或许,感情里,根本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。
不爱了,就是不爱了。
所有的理由,都只是借口。
一个星期后,我的闺蜜孟佳,直接用备用钥匙开了我家的门。
她看到我这副鬼样子,气得差点没把我从沙发上踹下去。
“沈清!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!”
“为了一个渣男,你就要死要活的?”
“你对得起谁啊你!”
她一边骂,一边把我从沙发上拽起来,拖进浴室。
“给我洗个澡,换身衣服,化个妆!然后跟我出去!”
“我不要。”我有气无力地说。
“你没有选择!”她吼道。
在她的淫威下,我被迫把自己收拾干净。
她带我去了我们以前最喜欢去的一家清吧。
点了两杯鸡尾酒。
“说吧,怎么回事?”她翘着二郎腿,看着我。
我把事情的经过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。
从发现游戏账号异地登录,到最后民政局领证。
她听完,气得一拍桌子。
“我操!这个陈阳!真是个!”
“当初我就说,这男的不靠谱!你非不听!”
“现在好了吧?傻眼了吧?”
她虽然嘴上骂我,但眼里,满是心疼。
我苦笑了一下。
“是啊,我傻。”
“为了这么一个男人,把自己搞成这样,你值吗?”
“不值。”
“那你还在这儿要死要活的?”
“我……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“我就是……不甘心。”
“凭什么?凭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,最后换来的是背叛?”
“那个许星,她凭什么?就凭她年轻?凭她会撒娇?”
孟佳叹了口气,握住我的手。
“清清,我知道你委屈。”
“但是,感情这种事,不是你付出多,就一定有回报的。”
“有些人,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。”
“你现在要做的,不是自怨自艾,而是往前看。”
“离开一个渣男,你应该感到庆幸。这是及时止损。”
“你才29岁,你的人生,才刚刚开始。”
“你有事业,有朋友,有爱你的家人。你什么都不缺。”
“你缺的,只是重新开始的勇气。”
她的话,像一束光,照进了我阴暗的心里。
是啊。
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,惩罚自己?
我的人生,不应该就此停滞。
我应该活得更好,更精彩。
让他看看,没有他,我能过得多好。
那天晚上,我跟孟佳喝了很多酒。
我们聊了很多,哭了,也笑了。
最后,是我把她扶回了家。
第二天,我删除了所有关于陈阳的联系方式。
把他的东西,打包寄到了他公司。
然后,我去理发店,剪掉了我留了多年的长发。
换了一个干练的短发。
看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,我对自己说:
“沈清,从今天起,为自己而活。”
我结束了休假,回到了公司。
同事们看到我的新发型,都很惊讶。
“清清,你剪头发啦?真好看!”
“失恋了?”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悄悄问我。
我笑了笑,说:“不是失恋,是新生。”
我把所有的精力,都投入到了工作中。
我接了很多项目,每天加班到深夜。
我想用忙碌,来麻痹自己。
不让自己有时间,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。
效果很好。
我的业绩,一路飙升。
老板在会议上,点名表扬了我。
说我是公司的劳模。
还给我发了一大笔奖金。
我拿着那笔钱,给自己报了一个泰拳班。
我想发泄。
把所有的愤怒和委屈,都打在沙袋上。
每一次挥拳,每一次踢腿,都让我觉得酣畅淋漓。
汗水流下来,仿佛也带走了我心里的阴霾。
除了工作和健身,我还开始学习新的东西。
我报了油画班,学了插花,还去考了潜水证。
我把自己的生活,安排得满满当-当。
我发现,当我开始专注于提升自己时,我的世界,变得越来越开阔。
我不再是那个,围着陈阳打转的沈清。
我就是我。
是独一无二的,闪闪发光的沈清。
离婚三个月后,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。
电话那头,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声。
“请问,是沈清姐姐吗?”
我愣了一下,“你是?”
“我……我是许星。”
我的心,咯噔一下。
这个名字,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听到了。
“有事吗?”我的语气,瞬间冷了下来。
“我……我想跟你见一面,可以吗?”她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恳求。
“我跟你,没什么好见的。”
“求求你了,沈清姐姐。就十分钟,好吗?”
我本来想直接挂掉。
但鬼使神差地,我答应了。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或许,是想看看,这个拆散我家庭的女人,到底长什么样。
或许,是想当面问问她,为什么要这么做。
我们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。
我到的时候,她已经在了。
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,长发披肩。
就是照片上的样子。
只是真人,比照片上更瘦小,更楚楚可怜。
她看到我,局促地站了起来。
“沈清姐姐。”
我没理她,径直在她对面坐下。
“说吧,找我什么事。”
她咬着嘴唇,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“我……我是来跟你道歉的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她站起来,朝我鞠了一躬。
我看着她,面无表情。
“道歉就不必了。我不想听。”
“我只想知道,你为什么要这么做。”
“你明知道他有老婆,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?”
她低下头,声音很小。
“我……我刚来公司的时候,什么都不懂,是他一直在帮我。”
“他很优秀,很成熟,很会照顾人。”
“我……我没忍住,就喜欢上他了。”
“他说,他跟你的感情早就破裂了,只是因为责任,才没有离婚。”
“他说,他爱的人是我。”
“他说,他会尽快跟你离婚,然后娶我。”
我听着她的“他说”,只觉得可笑。
又是这套经典的渣男语录。
“所以,你就信了?”
“你就心安理得地,当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?”
她被我问得脸色发白,说不出话来。
“许星,你今年多大了?”我问。
“二十三。”
“二十三岁,成年人了。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。”
“一个男人,跟你在一起的时候,还在跟自己的老婆维持着婚姻关系。这种男人,你觉得他能有多爱你?”
“他今天能为了你,背叛我。明天,就能为了别的女人,背叛你。”
“你以为你得到的是爱情,其实,你只是他空虚寂寞时,一个不用负责的消遣品而已。”
她愣愣地看着我,眼睛里充满了迷茫。
或许,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。
“我……”
“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。”我打断她,“我今天来,不是来听你忏悔的。”
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做人,要有底线。”
“不属于你的东西,不要去抢。抢来的,总有一天,要还回去的。”
说完,我站起身,准备离开。
“等一下!”她叫住我。
“还有事?”
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,递给我。
“这个,是他送我的。我现在,还给你。”
我打开一看,是一条钻石项链。
应该就是我查到的那笔珠宝店的消费。
我笑了。
“你给我干什么?”
“这是他花钱买的,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
“你觉得,我还会要一个渣男碰过的东西吗?”
我把盒子推了回去。
“你自己留着吧。就当是,为你的青春,买个教训。”
说完,我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走出咖啡馆,阳光洒在我身上。
我突然觉得,心里那块一直压着的石头,好像被搬开了一点。
我不再恨她了。
她也只是一个,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姑娘。
可怜,又可悲。
真正可恨的,是那个给了她希望,又亲手把她推入深渊的男人。
又过了两个月,我听说,陈阳从公司辞职了。
听说是许星把他们的事情,捅到了公司高层。
公司为了声誉,把他劝退了。
而许星,也因为这件事,在公司待不下去,自己辞职了。
两个人,都离开了这个城市。
听说是回了陈阳的老家。
这个消息,是孟佳告诉我的。
她怕我难过,说得小心翼翼。
我听完,却异常平静。
“哦。”
“哦?你就一个哦?”孟佳难以置信地看着我。
“不然呢?”我反问,“我应该怎么样?放鞭炮庆祝?”
“那倒也不必。”她挠了挠头,“我以为……你会有点难过。”
“难过什么?”我笑了,“难过他身败名裂?还是难过他跟小三双宿双飞?”
“我早就跟他没关系了。他的死活,与我何干?”
是的。
与我何干。
从我们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起,他就只是一个,躺在我黑名单里的陌生人。
他的喜怒哀乐,他的荣辱兴衰,都跟我再无半点关系。
我的生活,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。
我升职了。
成了设计部的总监。
我买了辆车。
一辆红色的,很张扬的跑车。
我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。
我去了西藏,看了布达拉宫。
我去了大理,逛了苍山洱海。
我去了三亚,考了AOW潜水证。
我看过最美的风景,也遇到了最有趣的人。
我发现,一个人的世界,也可以很精彩。
甚至,比两个人的时候,更自由,更辽阔。
离婚一年后,我在一次潜水中,认识了林然。
他是我的潜水教练。
一个很高,很阳光的男人。
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,笑起来,会露出一口大白牙。
他很细心,也很有耐心。
在水下,他会一直护在我身边,给我安全感。
在岸上,他会给我讲很多关于海洋的趣事。
我们很聊得来。
从潜水,聊到旅行,从电影,聊到音乐。
我们发现,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。
旅行结束后,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。
他会给我分享他拍的海底照片。
我会给他看我最新的设计作品。
我们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。
有一天,他突然对我说:
“沈清,我好像喜欢上你了。”
我看着手机屏幕,愣住了。
我已经很久,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了。
我的第一反应,是拒绝。
我害怕。
我怕再一次受到伤害。
我告诉他,我离过婚,对感情,已经没有信心了。
他说: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知道你受过伤,所以我不会逼你。”
“我可以等。”
“等到你愿意,重新相信爱情的那一天。”
他的话,让我很感动。
但我还是没有答应。
我需要时间。
需要时间,来治愈我心里的伤疤。
他没有再说什么。
只是像以前一样,每天跟我分享他的生活。
偶尔,会飞到我的城市来看我。
带我去看新上映的电影,去吃新开的餐厅。
他从不提“在一起”的事。
只是默默地,陪在我身边。
像一束温暖的阳光,一点一点地,融化我冰封的心。
半年后,在我三十岁生日那天,他向我求婚了。
没有鲜花,没有钻戒。
他只是,拉着我的手,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。
“沈清,我知道,你心里还有顾虑。”
“我不能保证,我们的未来会一帆风顺。”
“但我可以保证,我会用我的一生,去爱你,去保护你,去尊重你。”
“我不会让你,再受一点委D屈。”
“所以,你愿意,嫁给我吗?”
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,眼泪,不自觉地流了下来。
这一次,不是伤心,不是委屈。
是感动,是幸福。
我点了点头。
“我愿意。”
我以为,我和陈阳的故事,早就结束了。
没想到,在我准备开始新生活的时候,我们又见面了。
是在我老家的一家超市里。
那天,我陪我妈去买菜。
一转身,就看到了他。
他比以前,憔悴了很多。
头发乱糟糟的,胡子也没刮。
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,和一条皱巴巴的裤子。
他身边,站着许星。
许星抱着一个孩子,看起来,不到一岁。
她也变了很多。
没有了以前的青春靓丽,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沧桑。
他们好像在为买什么牌子的奶粉而争吵。
“都说了买这个!便宜!”陈阳不耐烦地说。
“可是这个牌子,宝宝吃了拉肚子!”许星抱着孩子,小声地反驳。
“拉肚子拉肚子!你就知道花钱!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钱?你以为我还跟以前一样吗?”陈阳的嗓门很大,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。
许星被他吼得眼圈都红了,抱着孩子,不敢再说话。
我站在不远处,看着这一幕,心里五味杂陈。
这就是他们选择的生活吗?
一地鸡毛,满目疮痍。
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专注,陈阳注意到了我。
他看到我的时候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眼神里,充满了震惊,和一丝……狼狈。
他下意识地,挺了挺背,想让自己看起来,不那么落魄。
许星也顺着他的目光,看到了我。
她抱着孩子,往陈阳身后躲了躲。
像一只受惊的兔子。
我冲他们,淡淡地点了点头。
算是打过招呼。
然后,我挽着我妈的胳膊,准备离开。
“沈清!”
陈阳叫住了我。
我停下脚步,没有回头。
“有事吗?”
他沉默了一会儿,才开口。
“你……过得好吗?”
我转过身,看着他,笑了。
笑得云淡风轻。
“我很好。”
“我要结婚了。”
他的瞳孔,猛地一缩。
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却又说不出来。
他身后的许星,抱着孩子,脸色煞白。
我没有再理会他们。
挽着我妈,走出了超市。
外面,阳光明媚。
我妈问我:“刚才那个,是陈阳吧?”
“嗯。”
“哎,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。”我妈叹了口气。
“妈,别说他了。”我说,“都过去了。”
是啊。
都过去了。
那些爱过的,恨过的,都成了过眼云烟。
我现在,有爱我的林然,有我热爱的事业,有我崭新的人生。
我应该感谢那一次的背叛。
它让我看清了一个人,也让我,找到了更好的自己。
婚礼定在秋天。
在一个海边的小岛上。
那天,天气很好。
海风,阳光,沙滩,鲜花。
我穿着白色的婚纱,挽着我爸爸的手,一步一步地,走向我的新郎。
林然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,站在鲜花拱门下,微笑着看着我。
他的眼睛里,有星辰,有大海。
还有,满满的爱意。
我们交换戒指,许下誓言。
在所有亲朋好友的见证下,拥吻。
那一刻,我觉得,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。
我的人生,就像那款被我亲手毁掉的游戏一样。
删号,重来。
虽然过程很痛苦,但结局,是美好的。
因为,我终于找到了,那个真正属于我的,独一无二的,史诗级装备。
那就是,爱与被爱的能力。
以及,随时可以重新开始的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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