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子
手机屏幕上那行字,像一根针,扎在我眼球上。
“高情商聊天话术,男女间的高情商交流与幽默互动。”
发帖人叫“风度先生”,头像是个穿着白西装、打着领结的男人,笑得像电视广告里的牙膏模特。
这不是重点。
重点是,在这条动态下面,我老婆张岚的头像,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背影,赫然点了一个红心赞。
我把手机揣回兜里,指尖却还残留着屏幕的冰凉。客厅里,老旧的“美的”空调正呼呼地吹着冷气,声音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,喘得费劲。
张岚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,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,伴随着锅铲和铁锅碰撞的清脆声。一股呛人的辣味飘过来,是她拿手的辣椒炒肉。
“卫东,把碗筷摆一下,马上开饭了。”她的声音从油烟和喧嚣里穿过来,有点模糊,但很熟悉。
“哎,来了。”我应了一声,脚下却没动。
我叫李卫东,今年四十五,在一家老国企当了二十多年技术员。张岚比我小两岁,在小区门口的华联超市当收银员。我们结婚二十年,儿子在外地上大学,日子过得就像这台老空调,虽然还能制冷,但噪音越来越大,时不时还需要拍打几下。
那个“风-度-先-生”,是谁?
我心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,堵得慌。张岚的微信好友不多,除了亲戚就是几个老同学、老同事。她平时也就看看电视剧,刷刷短视频里的小猫小狗,什么时候对“高情商聊天”感兴趣了?
还是和一个“先生”互动?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里的别扭,走进厨房。
张岚正把一盘翠绿的炒青菜盛出来,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,几根发丝黏在脸颊上。她看见我,顺手把盘子递给我:“小心烫,端出去。”
我接过盘子,温热的瓷器边缘烫着我的指肚。我看着她,想问点什么,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。怎么问?问你为什么给一个陌生男人点赞?显得我小气,多疑。
可不问,那根针就在心里扎着,一动就疼。
饭桌上,两菜一汤。辣椒炒肉,清炒菜心,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。都是我爱吃的。
“今天厂里忙不忙?”张岚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饭,随口问道。
“老样子。”我扒拉着米饭,嘴里的肉丝又香又辣,可我有点食不知味,“前两天报上去的那个技改方案,又给刘经理打回来了。”
“怎么又打回来了?”张-岚皱起眉,“你不是熬了好几个通宵弄的吗?”
“唉,他说……说我那个方案,技术上没问题,但跟上面汇报的时候,表达方式太直接,不懂得包装,让领导听着不舒服。”
这话我没好意思全说。刘经理的原话是:“老李啊,你这技术是过硬,可跟人打交道就是一根筋。现在不比从前了,光会干活不行,还得会说。你这叫,典型的情商洼地。”
“情商”两个字,像第二根针,又扎了进来。
我心里一动,状似无意地拿起手机,划开屏幕:“现在的人,一天到晚都把情商挂在嘴上。你看,我这朋友圈里,还有教人怎么高情商聊天的。”
我把那个“风度先生”的动态递到她眼前。
张岚的视线在屏幕上停了两秒,眼神有点不自然地闪躲了一下。
“瞎看的呗,现在这种东西到处都是。”她低下头,夹了一筷子青菜到我碗里,“快吃你的饭,菜都要凉了。别一天到晚琢磨这些没用的。”
她的反应,太快了。就像急着要把这一页翻过去。
我心里那团湿棉花,瞬间吸满了冰水,又冷又沉。
吃完饭,她照例去洗碗。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电视里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,一个字也听不进去。我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那个“风度先生”的主页。
他发的内容,大多是些教人怎么在职场、情场游刃有余的“金句”。什么“女人要的不是道理,是态度”,“一句幽默的话,胜过一万句我爱你”。下面评论区一堆人喊“老师说得太对了”、“学到了”。
我往下翻着,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。这些油腔滑调的东西,张岚以前最看不上。她总说,过日子,实实在在最重要。
突然,我的手指停住了。
在一条“如何给伴侣制造惊喜”的动态下面,我又看到了张岚的头像。
这一次,不只是点赞。
她评论了两个字:“受教。”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像是那台老空调的压缩机突然过载,发出了濒死的轰鸣。结婚二十年,我送过她最贵的礼物,就是五年前她过生日时,我咬牙买的一条金项链。她嘴上说我浪费钱,却一直戴着。惊喜?我连她口红有几个色号都分不清。
而现在,她在一个陌生男人那里“受教”了。
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,张岚在哼着歌,是一首老掉牙的流行曲。她今天心情似乎很好。
而我,坐在这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客厅里,第一次感觉,那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女人,变得有些陌生。
那颗小小的红心赞,像一扇虚掩的门,我不知道门后,藏着一个怎样的世界。
第一章 那通电话
第二天是周六,我不用上班。
醒来时,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,还带着一点余温。张岚总是起得比我早。
我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看天花板。天花板上有一块浅黄色的水渍,是楼上漏水留下的印子,形状像一幅模糊的地图。我看了它很多年,今天却觉得它格外刺眼。
【内心独白】
昨天晚上,我几乎没怎么睡着。张岚在我身边,呼吸均匀,我却翻来覆去。脑子里全是那个“风度先生”和她那句“受教”。我甚至偷偷拿她的手机,想看看她到底和那个人聊了什么。可她的手机有密码,是儿子的生日。我试了一下,没打开。我感到一阵羞耻,自己怎么变得跟个偷窥狂一样?但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,像蚂蚁在心上爬,又痒又疼。
客厅里传来张岚压低了声音的说话声。
我竖起耳朵,悄悄地爬起来,光着脚走到卧室门口,把门拉开一道缝。
张岚背对着我,站在阳台上,手里拿着手机,似乎在打电话。
“……嗯,嗯,我知道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柔,带着一丝我很少听见的客气。
“……真的太谢谢您了,对,他那个人就是……有点犟,不太会说话。”
“他”?这个“他”是指谁?是我吗?
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……费用不是问题,只要……只要有效果就行。好的,好的,那下周我再联系您。麻烦您了,再见。”
她挂了电话,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,像是在发呆。晨光透过窗户,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,她的侧影显得有些单薄。
我迅速退回床上,躺好,闭上眼睛,假装还在熟睡。
脚步声近了,张-岚推门进来,动作很轻。她走到床边,似乎看了我一会儿,然后帮我把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。
被子的一角,带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。
曾几何时,这气味让我无比安心。可现在,我只觉得一阵烦躁。
她跟谁打电话?什么费用?什么效果?她在我背后,到底在搞什么名堂?
我心里像开了个水陆道场,各种念头锣鼓喧天地涌出来。难道她嫌我闷,嫌我不会说话,在外面找了什么“情感咨询”?那个“风度先生”?
一想到这个可能,我的太阳穴就突突地跳。
“醒了?”张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。
我“嗯”了一声,慢慢睁开眼,装作刚睡醒的样子,揉了揉眼睛。
“醒了就快起来吃早饭,给你煮了稀饭,还买了你爱吃的油条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拉开衣柜,找今天要穿的衣服。
我坐起身,看着她的背影,试探着问:“刚才……谁打电话啊?一大早的。”
她的动作顿了一下,没有回头,声音很平静:“哦,一个老同学,问点事。”
又是老同学。
我心里冷笑一声。哪个老同学需要你这么客客气气,还说什么“费用不是问题”?
【内心独白】
她说谎了。就这么轻描淡写地,把我的疑问拨到了一边。二十年夫妻,我能感觉到她语气里那零点一秒的停顿。就像我车间里那台老车床,启动前总会有一丝极细微的延迟,只有我这个老伙计能察觉。她为什么要骗我?难道事情真的到了不能让我知道的地步?我的心沉了下去,像一块扔进深井里的石头。
“哦。”我没再追问,下了床。
再问下去,就是争吵。我不想吵,尤其是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。
早饭桌上,气氛有些沉闷。
稀饭熬得火候正好,米粒开花,黏黏糊糊。油条是巷口那家老店买的,又香又脆。可我吃在嘴里,却像在嚼蜡。
“下午我跟超市的几个姐妹约好了,去逛逛街,晚饭可能晚点回来吃。”张岚一边喝着稀饭,一边说。
“去吧。”我低着头,应道。
她又补充了一句:“给你买了新袜子,放在床头柜上了。你那几双,脚后跟都快磨破了。”
我心里一颤。
她还是关心我的。她记得我的袜子破了,记得我爱吃哪家的油条。可她也瞒着我,跟一个不知名的“先生”联系,讨论着我不懂的“效果”和“费用”。
这种感觉,就像吃一颗夹心糖,外面是甜的,可你总担心,里面那层芯子,是不是已经变质了。
下午,张岚打扮得整整齐齐地出门了。她穿了一件新买的碎花连衣裙,还化了点淡妆。对着镜子照了半天,才满意地拎着包走了。
她走后,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。
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墙上的挂钟,秒针“咔哒、咔哒”地走着,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。
我到底该怎么办?
直接摊牌?质问她?可我手里有什么证据?一个点赞,一通没头没尾的电话?她完全可以说是我多心。到时候,只会闹得家里鸡犬不宁。
可就这么装着不知道,我又做不到。那种被欺骗、被隐瞒的感觉,像一根鱼刺,卡在喉咙里,不上不下。
我烦躁地站起来,在客厅里来回踱步。地板被我踩得咯吱作响。
无意中,我瞥见了放在电视柜下面的一个木盒子。
那是我们家的“财务中心”——一个用来放日常开销和记账本的盒子。
一个念头,像电火花一样,在我脑子里闪过。
她说,“费用不是问题”。
如果有费用,那账本上,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?
第二章 账本里的秘密
那个木盒子,是结婚时我亲手做的。用的是厂里淘汰的旧料,刨光了,上了清漆,用了二十年,边角都磨圆了,透出一种温润的光。
我走过去,蹲下身,打开了盒子。
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现金,用皮筋捆着,旁边是一本红色塑料封皮的账本。
这本账本,是张岚在记。从我们结婚第二年开始,一天都没断过。买了一斤白菜,两块钱;交了水电费,一百二十块;我偷偷抽烟买了两包“红塔山”,她也会记上,然后在旁边画个生气的小人脸。
我拿起账本,手指有些发抖。
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,在窥探着本该属于我们俩共同的秘密。
我深吸一口气,翻开了账本。
张岚的字很娟秀,一笔一划,清清楚楚。
“8月1日,买菜,15.5元。”
“8月2日,水费,86元。”
“8月3日,卫东工作服干洗,25元。”
……
我一页一页地往前翻,每一笔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庭开销。我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。也许,真的是我多心了。
我翻到了七月中旬。
“7月15日,买西瓜,12元。”
“7月16日,儿子生活费,1500元(转账)。”
“7月17日,报名费,399元。”
我的目光,死死地钉在了“报名费,399元”这几个字上。
报名费?报什么名?
儿子在外地上学,不需要报名。我跟张岚都是几十岁的人了,更不可能去报什么名。
这笔钱,不大不小,正好是很多网上课程喜欢定的价格。
我立刻想到了那个“风度先生”,想到了那句“费用不是问题”。
我的手心开始冒汗,账本的纸页都有些被我捏得发潮。
我继续往下看,想看看这笔钱后面有没有什么备注。但没有,只有孤零零的四个字,“报名费”。
越是这样,越是可疑。
张岚记账有个习惯,稍微大一点或者不寻常的开销,她都会在后面用括号标注一下。比如给儿子转生活费,她会写上“(转账)”。给亲戚随份子,她会写上“(小舅孩子满月)”。
可这399块钱,没有任何备注。就像她想刻意模糊掉这笔钱的去向。
【内心独白】
三百九十九块。不多,也就是我两条烟钱,她两支口红的价。可这笔钱就像一滴滴进清汤里的墨汁,瞬间让一切都变得浑浊起来。她为什么要瞒着我?如果是什么正当的学习,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我?难道那个课程的内容,是我不能知道的?还是说,教课的那个人,是我不能知道的?
我合上账本,把它放回原处。
心,却再也放不回去了。
我坐在沙发上,脑子里乱成一团麻。
那个电话,这笔报名费,还有她对“风度先生”的点赞和评论,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模糊不清的方向。张岚,我的妻子,似乎有了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秘密世界。
我拿起手机,又一次点开了那个“风度先生”的主页。我像一个侦探,仔细研究着他发的每一条内容。
他的课程广告打得很响亮,叫《魅力沟通学:让你成为社交中心》,售价正好是399元。
一对上了。
我的心,又往下沉了一截。
她真的报名了。报名了一个教人怎么“高情商”说话的课程。
为什么?
是为了我吗?因为刘经理说我“情商洼地”?
这个念头闪过,我心里升起一丝暖意,但很快就被更多的疑云浇灭了。如果是为了我,她为什么要瞒着我?为什么要跟那个“先生”打电话时那么客气,甚至带着点……崇拜?
不,不对。
我猛地想起刘经理说我那话,是在前天。而这笔报名费,是七月中旬记的。时间对不上。
所以,她学这个,不是为了我。
那是为了谁?
我不敢再想下去。
我烦躁地关掉手机,站起身,想找点事做。屋子里空荡荡的,安静得可怕。我走到阳台,想给我那几盆君子兰浇浇水。
阳台上,还残留着张岚早上站在这里时,空气中那股紧张又混杂着期待的味道。
我拿起水壶,心不在焉地浇着水。水从壶嘴里流出来,漫过了花盆的边缘,泥水淌了一地。
我看着地上的泥水,就像看到了我此刻混乱不堪的内心。
【内心独白】
我一直以为,我们的婚姻就像这间老房子,虽然旧了,但一砖一瓦都是我们亲手搭建的,牢固得很。吵过,闹过,但根基没动过。可现在,我发现,或许有一面墙,已经被白蚁蛀空了,外面看着好好的,里面却千疮百孔。而我,这个房子的主人之一,竟然毫无察觉。这比任何争吵都让我感到恐慌。
傍晚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
窗外的天空,是那种灰蒙蒙的蓝色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我没开灯,就那么坐在黑暗里。
门锁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张岚回来了。
她打开灯,看到我像一尊雕像似的坐在沙发上,吓了一跳。
“哎哟,你吓死我了!怎么不开灯啊?”她拍着胸口,嗔怪道。
我没有回答。
她走过来,把手里的几个购物袋放在茶几上,发出“哗啦”的声响。
“你看,我给你买了件新T恤,纯棉的,你试试合不合身。”她献宝似的从袋子里拿出一件深蓝色的T恤,在我身上比划着。
我闻到了一股味道。
不是她身上惯有的皂角香,也不是新衣服的味道。
那是一股……淡淡的,很陌生的,男士古龙水的味道。
很清冽,带着点木质的后调。和我车间里那股机油味,和我们家这股油烟味,格格不入。
这味道,是从她身上传来的。
第三章 陌生的香水味
那股古龙水的味道,很淡,像一缕抓不住的青烟。
如果不是我此刻的嗅觉因为高度紧张而变得异常灵敏,我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。
它就萦绕在张岚的发梢和衣领间,随着她的动作,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。
我的血液,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。
“怎么了?不喜欢这个颜色?”张岚见我没反应,举着T恤的手停在半空中,有些疑惑地看着我。
我抬起头,目光落在她的脸上。她今天化了妆,虽然不浓,但眉毛描过,嘴唇也涂了豆沙色的口红,比平时要精致许多。她的眼睛里还带着逛街后的兴奋和疲惫。
“没有,颜色挺好。”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。
我没有去接那件T恤,而是站了起来,和她擦身而过,走进了卫生间。
“砰”的一声,我关上了门。
我打开水龙头,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地冲着脸。水花四溅,打湿了我的衣领。
镜子里,是一个面色苍白,眼神惶惑的中年男人。头发有些乱,眼角爬上了细密的皱纹。这就是我,李卫东。一个在工厂里拧了二十多年螺丝,连自己的妻子身上沾染了别的男人的味道都分辨不清的,失败的男人。
【内心独白】
那味道像一把锥子,在我心里钻着。我拼命告诉自己,冷静,李卫东,你要冷静。也许只是在商场里,或者公交车上,不小心蹭到的。人那么多,有什么奇怪的?可我的理智,已经被嫉妒和怀疑的毒液腐蚀得千疮百孔。我控制不住地去想,她今天真的是和姐妹们去逛街吗?还是去见了什么人?一个会喷这种高级古龙水的男人。
我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,直到张岚在外面敲门。
“卫东,你怎么了?不舒服吗?”她的声音里带着关切。
“没事,肚子有点不舒服。”我随口撒了个谎。
我走出去的时候,她已经把饭菜热好了,摆在桌上。是我中午吃剩的辣椒炒肉,还有她新炒的一个番茄鸡蛋。
“快吃吧,我逛了一下午,饿死了。”她把筷子递给我。
我坐下来,拿起筷子,却一口也吃不下去。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,仿佛还在鼻尖萦绕。
“你今天……都去哪儿了?”我终于还是没忍住,开口问道。
“就万达广场啊,跟小丽她们。先是逛了逛衣服,然后去喝了个下午茶,聊了会儿天。”她答得很自然,一边说,一边夹起一块番茄放进嘴里。
“喝下午茶?你们还挺有情调。”我扯了扯嘴角,想笑一下,却比哭还难看。
“那可不,人不能总守着柴米油盐过日子吧?也得学着享受享受生活。”她看了我一眼,“你就是活得太糙了。”
“糙?”我心里那股火“噌”地一下就冒了上来,“我一天到晚在车间里跟机油铁屑打交道,我能不糙吗?我要是天天喷着香水,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,谁来养家糊GLISH?”
我的声音有点大,话说出口,我就后悔了。
张岚愣住了,筷子停在半空中。
“李卫东,你什么意思?”她的脸色沉了下来,“我就是跟姐妹出去逛个街,你怎么跟吃了枪药一样?谁喷香水了?”
“我没说你!”我吼了回去,但底气明显不足,“我就是……就是觉得烦!”
饭桌上的气氛,一下子降到了冰点。
我们俩谁也不再说话,只有碗筷碰撞的细碎声响。一顿饭,吃得比上坟还沉重。
晚上,我们分房睡了。
我抱着被子去了儿子的房间,借口是天热,一个人睡凉快。
张岚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把枕头抱走。她的眼神里,有不解,有委屈,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失望。
躺在儿子的小床上,我睁着眼睛,闻着被褥上淡淡的阳光味道,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黑暗。
【内心独白】
我搞砸了。我用最伤人的方式,把我的怀疑和不安,变成了一把刀子,捅向了她。我明明是想问清楚那股香水味,结果却变成了对她生活方式的指责。我真是个笨蛋,刘经理说得没错,我就是个情商洼地。可我控制不住。那种被背叛的恐惧,让我变成了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,只会伤害最亲近的人。
这一夜,我彻底失眠了。
第二天是周日,我一早就爬了起来,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。
我没脸见张岚,想趁她还没醒,出去躲一躲。
我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,走到客厅,却发现张岚已经坐在餐桌前了。
她没睡,或者说,也一夜没睡。她的眼睛有些红肿,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水。
看到我,她站了起来。
“我们谈谈吧。”她说。
她的声音很平静,但平静得让人害怕。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。
我心里一咯噔,知道这一关,是躲不过去了。
“好。”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,坐了下来。
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,在我们之间,投下了一道明亮而又刺眼的光带。光带里,有无数尘埃在飞舞。
“李卫东,你告诉我,你到底在怀疑我什么?”她开门见山,目光直直地看着我。
我躲开了她的视线。
我说不出口。
我怎么能说,我怀疑你出轨了?就因为一个点赞,一笔账,一股香水味?这些东西,在法庭上连证据都算不上。可在我的心里,它们已经组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,判了我们二十年婚姻的死刑。
“说话啊!”她见我不作声,声音提高了一些,“从前天开始,你就阴阳怪气的。昨天晚上,你更是莫名其妙地发火。我们是夫妻,有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?你这样算什么?”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儿子李小波打来的视频电话。
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,手忙脚乱地接通了视频。
“爸,妈,干嘛呢?”屏幕上,露出了儿子年轻而又充满活力的脸。
“小波啊,”我挤出一个笑容,“没……没干嘛,正准备吃早饭呢。”
张岚也凑了过来,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,换上了慈母的微笑:“儿子,最近怎么样?钱够不够花?”
“够了够了,”李小波在那头笑着,“我跟你们说个事,我这周末不回去了啊,下周我直接回家,学校这边有点事。”
“好,不回来就在学校好好待着,注意身体。”张岚叮嘱道。
我们和儿子聊了几句家常,紧张的气氛暂时得到了缓解。
挂电话前,李小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对着屏幕那头的张岚说:
“对了妈,你报的那个什么自我提升的网课,学得怎么样了?有没有变成聊天高手啊?”
第四章 儿子的提醒
儿子的话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瞬间激起了千层浪。
我和张岚都愣住了。
“什么……什么网课?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都有些变调。
屏幕那头的李小波还没意识到气氛的诡异,大大咧咧地笑着说:“就我妈上次跟我说的啊,说她想提升一下自己,报了个什么沟通课。她说爸你这人太闷了,她要学点高情商话术来‘改造’你。哈哈,妈,你别说,这事儿还挺酷的。”
“改造”我?
高情商话术?
我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都串联了起来。
那个“风度先生”,那399块的“报名费”,那通神秘的电话,甚至……她对我的“糙”的评价。
原来,一切都是因为这个。
但,这并没让我感到丝毫的轻松,反而是一种更深的屈辱和愤怒涌了上来。
她嫌我闷,嫌我不会说话,所以要去跟一个陌生男人学什么“话术”来“改造”我?
把我当成什么了?一件需要打磨抛光的旧家具吗?
我们的婚姻,我们的沟通,难道需要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?
视频还没挂断,张岚的脸已经涨得通红,她冲着手机,又急又气地喊:“李小波!你胡说什么呢!”
“我没胡说啊,你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吗?”李小波一脸无辜。
“你……”张岚气得说不出话来,直接伸手把视频给挂了。
客厅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我看着她,她也看着我。她的眼神里,有被儿子揭穿秘密的慌乱,有被我洞悉一切的窘迫,还有一种……破罐子破摔的决绝。
“对,我就是报了课。”她终于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我就是觉得我们俩的日子过得太没劲了,你一天到晚除了上班就是看电视,我跟你说话,你十句回不了一句。我想改变一下,有错吗?”
“改变?”我冷笑一声,“改变就是去跟一个油头粉面的‘先生’学怎么说话?就是背着我花钱,打电话?张岚,你把我李卫东当什么了?”
“我没把他当什么!”她也激动起来,“我就是想学点东西!我不想我们俩下半辈子就这么死气沉沉地过下去!你看看人家老王家,老夫老妻了,还知道出去旅旅游,看看电影。你再看看我们!”
“我们怎么了?”我站了起来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“我为了这个家,在车间里累死累活,我供儿子上大学,我让你吃穿不愁,还不够吗?你还想要什么?要浪漫?要情调?要去跟人学‘高情商’?我是没那个本事!”
【内心独白】
我的愤怒,像失控的洪水,冲垮了理智的堤坝。我觉得自己被羞辱了。她对我的一切不满,没有选择直接跟我沟通,而是求助于一个虚无缥缈的网课,一个陌生男人。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我难堪。这说明,在她心里,我已经是一个无法沟通、无药可救的顽固分子。我们的婚姻,成了一个需要外部专家介入的“疑难杂症”。
“李卫东,你简直不可理喻!”张岚的眼圈红了,声音也带上了哭腔,“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?还不是为了这个家!你以为我愿意花那冤枉钱?我就是看你前两天因为那个技改方案的事那么失落,刘经理说你……说你不会说话,我心里难受!”
她终于说出了口。
原来,她知道。她知道刘经理对我的评价。
我的心,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但是,那股被欺骗的愤怒,和那阵无法释怀的香水味,让我无法冷静下来。
“为了我?”我自嘲地笑了,“为了我,你就在身上沾着别的男人的香水味回家?”
这句话,我终于问出了口。
像是在平静的油锅里,丢进了一滴水。
张岚的脸色,“唰”的一下,变得惨白。
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她的声音,轻得像一片羽毛。
“我说什么,你自己心里清楚!”我把所有的怀疑、不安和嫉妒,都凝聚在这句话里,像一颗子弹,射向了她。
我看到她的身体晃了一下,仿佛随时都会倒下。
她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、受伤,和一种……彻彻底底的绝望。
就像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。
“李卫东,”她一字一顿地说,声音里没有了愤怒,只有一片死灰般的平静,“我们……完了。”
说完,她转身走进了卧室,“砰”的一声,关上了门,并且从里面反锁了。
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,阳光照在身上,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。
我好像……说错了什么。
不,是做错了什么。
第五章 摊牌
门被反锁的声音,像一把重锤,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。
我僵在原地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完了?
她说,我们完了。
就因为我那句带着刺的质问?
我慢慢地走到卧室门口,抬起手,想敲门,手却悬在半空中,怎么也落不下去。
我该说什么?
说“对不起,我误会你了”?可那股香水味,我要怎么说服自己,那只是个意外?
说“你开门,我们好好谈谈”?可刚才,我们已经把最伤人的话说尽了,还能谈什么?
我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,无助地站在门外。
屋里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这种寂静,比争吵更让我感到窒息。
我能想象到,张岚此刻正坐在床边,无声地流泪。她的肩膀会一抽一抽的,死死地咬着嘴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她就是这样的性子,再大的委屈,也只会自己扛着。
【内心独白】
我到底在干什么?我把她最隐秘的、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我好的一点心思,当成了背叛的证据。我用我最龌龊的想象,去揣度一个陪了我二十年的女人。我像一个疯子,挥舞着自以为是的正义大旗,却把我们的家砸得稀巴烂。李卫东啊李卫东,你真是个混蛋。
我颓然地靠在门上,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。
客厅里,那件她给我买的新T恤,还静静地躺在茶几上。那深蓝色,此刻看来,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,要把我吞没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墙上的挂钟,走得格外清晰。
我从一开始的愤怒、怀疑,慢慢变成了懊悔、自责,最后,只剩下无边的恐慌。
我害怕她真的会像她说的那样,觉得我们“完了”。
我害怕这扇门,今天关上了,就再也打不开了。
我们这二十年的婚姻,难道就要因为我的愚蠢和多疑,走到尽头吗?
不行。
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。
我从地上爬起来,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。
冷静,李卫东,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。事情是我搞砸的,就必须由我来挽回。
我深吸一口气,再次抬起了手。
这一次,我没有犹豫,用力地敲了敲门。
“张岚,你开门。”我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我们谈谈。你听我解释……不,你听我说,是我错了。”
里面没有回应。
“张岚,我知道我刚才说话太重,伤到你了。我混蛋,我不是人。你骂我,打我,都行,你把门打开好不好?”
“你别不说话,你这样我害怕。”
“二十年了,我们什么风浪没见过?当年我爸生病住院,我们俩身上加起来不到一百块钱,不也挺过来了吗?这点事,算什么?”
我一句一句地说着,像是在对她忏悔,也像是在说服我自己。
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。
“张岚,我求你了,开门吧。”
终于,门里传来了一丝轻微的响动。
接着,是锁芯转动的声音。
门,开了一条缝。
张岚站在门后,没有看我。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,脸上还挂着泪痕。
“进来吧。”她的声音,疲惫而又沙哑。
我走进卧室,她没有关门,而是走到了窗边,背对着我。
“你想说什么,说吧。”
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,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。
我走到她身后,想伸手抱住她,又不敢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开口,声音干涩,“是我小心眼,是我多疑,是我混蛋。我不该怀疑你,更不该用那种话伤你。”
她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
“那个网课的事……儿子说了,我才知道,你是为了我。我……我心里挺不是滋味。我没本事,让你跟着了。”
“还有……还有那个香水味……”我艰难地往下说,“我承认,我闻到了,我当时脑子就炸了。我没法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。我怕……我怕失去你。”
说到最后三个字,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。
这是我这辈子,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。
张岚的肩膀,轻轻地耸动了一下。
她转过身,看着我。泪水,又一次从她红肿的眼睛里涌了出来。
“李卫东,你知道吗?你那句话,比打我一顿还让我难受。”她哽咽着说,“我们在一起二十年,我在你心里,就是那种人吗?”
“不是!当然不是!”我急忙摇头,“是我!是我的错!是我被猪油蒙了心!”
我上前一步,终于鼓起勇气,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。
她的手很凉。
“那……那香水味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我还是忍不住,用最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了出来。
这个问题,是我心底最深的那根刺。不拔出来,我永远无法安心。
张-岚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她没有甩开我的手,而是深吸了一口气,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“好,我告诉你。”
第六章 真相大白
张岚从床头柜上拿起纸巾,擦了擦眼泪,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。
“你坐下,我慢慢跟你说。”她指了指床边。
我依言坐下,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,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。
“那个网课,我的确是报了。”她开口,声音还有些沙哑,“就是七月中旬报的,花了399块。我没告诉你,是怕你觉得我乱花钱,也怕你……怕你多想,觉得我嫌弃你。”
我的心一紧。原来,她不告诉我,是怕我难堪。而我,却把她的体贴,当成了隐瞒的证据。
“我报那个课,一开始也不是为了你。”她继续说,“我们超市新来一个大学生,嘴巴特别甜,见谁都夸。同样是卖东西,她那组的业绩就比我们好。我就有点不服气,也想学学人家怎么说话。后来,你那个技改方案被打了回来,你那天晚上一个人喝闷酒,嘴里一直念叨着‘不会说’、‘不会说’,我看着心里难受。”
她顿了顿,看了我一眼。
“所以,我就想,干脆好好学学。如果我能学会了,不光自己用得上,也能教教你。那个‘风度先生’,我根本不认识,他就是那个课的老师。我给他点赞评论,是觉得他有些话说得有道理。我给他打电话,是咨询课程后续还有没有进阶班。”
她的解释,合情合理,严丝合缝。
我心里那块关于“网课”的疑云,彻底散开了。剩下的,只有对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。
“那……那香水味呢?”我低着头,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
这是最后一块拼图,也是最关键的一块。
提到香水味,张岚的脸颊,飞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。她沉默了几秒钟,才有些不情愿地开了口。
“昨天下午,我确实是跟小丽她们去逛街了。”
“我们从商场出来的时候,超市的王哥正好打电话给我,说今天有一批牛奶到货,人手不够,问我能不能去帮个忙,算我加班。”
“王哥?”我心里一动,那是他们超市管仓库的一个年轻人,三十出头,我见过几次。
“对。我想着反正也没事,就过去了。那批牛奶很重,一箱一箱的,我们几个人从货车上往下搬。有一次,我脚下没站稳,差点摔倒,是王哥从后面扶了我一把。”
她说到这里,停了下来,眼神有些躲闪。
“他扶我的时候,离得很近。他身上……好像就是喷了你说的那个味道的香水。可能是那个时候,蹭到我衣服上的。”
真相,竟然是如此的简单,甚至有些……平淡无奇。
没有我想象中的幽会,没有背叛,没有欺骗。
只有一个热心的同事,一次无心的搀扶,和一缕不该出现的香水味。
而我,就凭着这一缕虚无缥缈的味道,给我和她的婚姻,掀起了这么大一场风暴。
【第三人称视角切换】
李卫东呆呆地坐在床边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,像被人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。他脑海里回放着自己昨天晚上声色俱厉地质问张岚的画面,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心上。他看到张岚在说起被同事扶了一把时,脸上那抹窘迫和羞涩。他这才意识到,对于一个本分了一辈子的中年女人来说,跟丈夫解释自己身上沾染了另一个男人的气息,是一件多么难堪和尴尬的事情。而他,却用最粗暴、最伤人的方式,逼着她剖开了自己的窘迫。
张岚看着丈夫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心里五味杂陈。有委屈,有心酸,但更多的,是一种无力感。她不懂,为什么自己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,为了他,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猜忌和羞辱。她看着这个跟自己过了二十年的男人,他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,眼角的皱纹也深了。她知道他不容易,一个人在工厂里撑着,压力大,性子又倔。可再多的不容易,也不能成为无端猜忌的理由。
“李卫东,”她轻轻地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生气吗?”
李卫东抬起头,茫然地看着她。
“我气的不是你怀疑我,而是……你不信任我。”张岚的眼泪又流了下来,“我们是夫妻,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。有什么事,你不能直接问我吗?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,把我想象成一个坏女人?你宁可相信一缕香水味,也不愿意相信我的人品吗?”
她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记重拳,打在李卫东的心口。
是啊,信任。
这才是问题的核心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们之间的信任,变得比纸还薄。他不再相信她说的“老同学”,她也不再相信他能理解她的“自我提升”。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却各自守着自己的心事,互相猜疑,互相防备。
那台老空调的噪音,或许不是空调本身的问题,而是他们心里的噪音太大了。
【内心独白 - 李卫东】
信任……我有多久没有真正地去信任她了?我只看到了她手机里的秘密,却没看到她为我操劳的用心。我只闻到了她身上陌生的味道,却没闻到她为这个家付出的汗水味道。我把她推到了被告席,用我道听途说的“证据”给她定了罪,却从来没有想过,给她一个为自己辩护的机会。我这个丈夫,当得太失败了。
“对不起。”
千言万语,最后只汇成了这三个字。
李卫东站起身,走到张岚面前,伸出因为常年和机器打交道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,笨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。
“张岚,我错了。错得离谱。”他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,“以后,我再也不这样了。我学。我学着相信你,也学着……好好说话。”
张岚看着他,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和深深的悔意,心里那块冻了三天的冰,终于开始慢慢融化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把头,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这个动作,胜过千言万语。
李卫东僵硬地站着,然后,慢慢地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抱住了她。
就像抱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第七章 一碗阳春面
卧室里的气氛,不再是剑拔弩张。
窗外的阳光,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。
我们俩就这么抱着,谁也没有说话。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,夹杂着淡淡的泪水的咸味。这味道,让我无比心安。
过了很久,张岚才从我怀里抬起头。
“我饿了。”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,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。
“我去做饭。”我立刻说道,像是接到了一个无比重要的指令。
我转身就往厨房走,脚步都有些踉跄。
打开冰箱,里面空空荡荡。昨天和今早,我们俩谁也没心情去买菜。只剩下几个鸡蛋,一把挂面,还有一小撮干枯的葱。
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,住在一个十平米的出租屋里。那时候穷,我下了夜班,最喜欢的就是张岚给我煮的一碗阳春面。几根青菜,一个荷包蛋,撒上一点葱花,再淋上几滴香油。那味道,我觉得比山珍海味还香。
我决定,就做这个。
我打了两个鸡蛋,在碗里搅散。烧开水,下了面。另一个灶头上,用平底锅煎了两个金黄的荷包蛋。面条在滚水里翻腾,像我此刻翻腾的心情。
我笨手笨脚地切着葱花,有几刀差点切到手。二十多年,家里的厨房一直是张岚的天下,我连酱油和醋有时候都分不清。
面条煮好了,我把它捞到两个大碗里,浇上一点酱油和猪油。再把翠绿的葱花撒上去,卧上两个圆滚滚的荷包蛋。最后,我学着她的样子,滴了几滴香油。
一股久违的,朴素的香味,在厨房里弥漫开来。
我把两碗面端到餐桌上。
张岚已经洗了把脸,坐在了桌边。她看着眼前的阳春面,愣了一下。
“你做的?”
“嗯。”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“好久没做了,不知道味道对不对。”
她拿起筷子,夹起一小撮面,吹了吹,小心地放进嘴里。
她慢慢地嚼着,没有说话。
我的心,又提了起来。
“怎么样?”我紧张地问。
她抬起头,眼睛又红了。但这一次,不是因为委屈和伤心。
“咸了。”她说。
然后,她夹起自己碗里的那个荷包蛋,放到了我的碗里。
“你多吃点,看你这两天,人都瘦了一圈。”
我的眼眶,一下子就热了。
我们俩,默默地吃着这顿迟来的午饭。面条确实有点咸,可能是酱油放多了,也可能,是我的眼泪不小心滴进了锅里。
可我却觉得,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,最好吃的一碗面。
一碗面,吃掉了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和误会。
吃完饭,我主动去洗碗。
张岚没有跟我抢,就靠在厨房门口,看着我。
“李卫东,”她忽然开口,“那个技改方案,你别放弃。技术上你是对的,就是得换个方式跟领导说。回头……我把那个课的笔记给你看看?”
我洗碗的手一顿,转过头,看到她脸上带着一点促狭的笑意。
我老脸一红,嘿嘿地笑了:“行啊,我跟你学。回头我也报个班,学学怎么给老婆制造惊喜。”
她被我逗笑了,眉眼弯弯的,像我们刚认识那会儿。
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,洒在她带笑的脸上,那些细小的皱纹,仿佛都舒展开了。
【内心独白】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。什么高情商话术,什么幽默互动,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。最重要的,是愿意去倾听,愿意去理解,愿意放下自己的固执和骄傲,去承认自己的错误。夫妻之间,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?不过是我在乎你,你心疼我。一碗咸了的阳春面,一个笨拙的荷包蛋,就足以抵过千言万语。
这场风波,就这么过去了。
我们的生活,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。
但有些东西,确确实实地改变了。
我不再回家就当“闷葫芦”,会主动跟张岚聊聊厂里的事。她也会跟我分享超市里的八卦,哪个顾客又贪小便宜了,哪个小姑娘又失恋了。
我开始试着去看她手机里那些“风度先生”的文章,虽然还是觉得有些油腔滑调,但我会耐着性子看完,然后跟她讨论:“这个说得有道理,那个就纯属扯淡。”
她给我买的那件深蓝色T恤,我第二天就穿去上班了。车间的老师傅老王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哟,卫东,今天穿这么精神,有喜事啊?”
我笑着说:“我老婆给买的。”语气里,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骄傲。
那份技改方案,我按照张岚教我的“话术”,重新整理了一遍。把“必须这么改”换成了“如果这么调整,可能会有几个好处”,把生硬的技术术语,换成了刘经理能听懂的大白话。
一周后,我再交上去,刘经理看了十分钟,当场就拍了板。
那天晚上,我特意去菜市场,买了张岚最爱吃的鱼,回家亲手给她做了一顿红烧鱼。虽然卖相不怎么样,但她吃得特别香。
饭后,我们俩像往常一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。
张岚又在刷手机。我凑过去看,她正在看一个教人做烘焙的视频。
视频下面,她又点了一个亮晶晶的红心赞。
我看着那个头像,是一个戴着高高厨师帽的胖大叔。
我笑了笑,搂住她的肩膀,在她耳边轻声说:“想学啊?改天我给你买个烤箱。”
她愣了一下,转过头看着我,眼睛里闪着光。
“好啊。”她说。
窗外,夜色温柔。我们这间老房子里,老空调还在呼呼地吹着,但那声音,我听着,却觉得无比的安心。
因为我知道,只要身边的人还在,只要我们还愿意为对方改变,愿意去相信彼此,这个家,就永远不会“完了”。它只会像我手里的那些老零件,越磨合,越顺畅,越有光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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